品味高原駐訓官兵對家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我在高原挺好的”
■李江輝 于 童 趙金山
同一句話,不約而同在高原官兵中“流行”
部隊剛上高原駐訓時,新疆軍區(qū)某團警衛(wèi)勤務連通信員李欣程有些“不適應”。
一是高原反應強烈,頭暈頭痛,四肢乏力,每邁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夜里難以入眠;二是駐訓地沒有手機信號,官兵和家里聯(lián)系困難。
作為暖心工程,連里的一部座機被用來讓官兵與家人聯(lián)系。座機安裝好那一天,試機的李欣程撥通了家里的電話。為掩飾自己急促的呼吸,他提著氣只講了幾句就掛掉了電話。通話時,他說了一句:“我在高原挺好的。”
當時,李欣程沒有細想怎么會說出這句話。他也不會想到,在此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會有那么多戰(zhàn)友和他一樣,通過這部座機說出這句話。
“我在高原挺好的!”該團指揮通信連四級軍士長郭國钖不止一次地對妻子這樣說。語速不快,聲音里透著輕松。
每次通電話他都會先問家里情況,一問,妻子就會多講一些。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他懸著的心也落了地。妻子問他的情況,“我在高原挺好的!”他總這樣說。
妻子分娩,他沒能在身旁,這讓他多了一份歉疚。于是,他盡量不讓妻子替自己擔心,權(quán)當一種補償。
駐訓地氧氣稀薄。雖說一直在服用抗高原反應的藥,他還是發(fā)現(xiàn)有時說話會“斷片”。
好在,郭國钖提前有所準備。上高原前,他就從上過高原的老兵那里“取過經(jīng)”。此后,郭國钖開始“調(diào)整”自己。
與妻子交談時,他有意放慢語速。剛開始時,妻子還有些奇怪。過了幾周,妻子就漸漸適應他這種“成熟了許多”的語速了。
等到真正上了高原,他的努力成效顯現(xiàn)。每次與妻子通完電話,他都有些小小的滿足感——沒讓妻子覺察到自己呼吸時的異樣。
外出途中,在手機有微弱信號的地方,警衛(wèi)勤務連指導員白存存也常常會說這句話。
白存存與妹妹白玉琦年齡相差較大。從小時候起,妹妹就非常“黏”他。從考入軍校到來到部隊,妹妹的“黏”沒有減少一點兒,不是打電話就是發(fā)微信。對白存存來說,這是一種“幸福的煩惱”。
自從白存存隨部隊上了高原,接妹妹電話的次數(shù)就少了許多,接時也經(jīng)常是這3句——“家里怎么樣”“我挺好的”“沒事我就去忙了”。和打電話相比,白存存回信息的次數(shù)更多一點,內(nèi)容很多時候就一句話:“我在高原挺好的。”疑惑之余,妹妹還是覺得高興:哥哥平安就好。
“不想讓家里人知道高原環(huán)境的艱苦,不能讓他們操心。”“但平安得報,免得家里人擔心。”于是,在高原上有手機信號的路段,白存存很多時候會選擇“速戰(zhàn)速決”——發(fā)一個信息。
或是受其他戰(zhàn)友感染,更多時候是發(fā)自內(nèi)心,不經(jīng)意間,這句話,就這樣在高原官兵中“流行”開來。
“我在高原挺好的!”今年中秋節(jié)前,借助團里的視頻會議系統(tǒng),該團火力營四級軍士長、炮手王濱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父母妻兒。
看著父母的笑臉,感受著6歲兒子因考了班級第一名的喜悅,王濱特別開心。這種開心之中既有和親人“團圓”的喜悅,也有一種由衷的自得——之前的“功課”沒有白做。
由于與火炮長期打交道,王濱手上的油污已滲入手指開裂的縫隙中。風吹日曬,他的臉頰也漸顯“高原紅”。打電話不用顧及這些,但這次,團里組織的是遠程視頻通話,可不能“露餡”。
去視頻會議室前,王濱打了一盆溫水,雙手蘸上洗手液,認真揉搓起來,還特意拿出配發(fā)的高原護膚霜,細細地在臉上涂了一層。之后,他才戴正帽子,大步走到遠程視頻的鏡頭前……
高原就像加速器,不少新兵說著這句話突然就長大了
“我在高原挺好的!”以前,該團三營火力連上士鄧偉琦一度以為,自己不可能用真誠而平常的語氣對母親說出這句話。那時,他接母親電話,常帶著一種叛逆心理——果決說出唯一的這句話后,便不由分說地掛斷電話。
8月,山東威海。鄧偉琦的母親孫淑芬吃完晚飯,將碗筷收拾停當。這時,手機里傳來《打靶歸來》的歌聲——那是母親為兒子設的專屬鈴聲。
聽兒子說在軍區(qū)組織的迫擊炮考核中打出了十發(fā)全中的好成績,孫淑芬笑著笑著就抹起了淚:兒子一下子長大了。
改變發(fā)生在上高原后。和其他戰(zhàn)友一樣,鄧偉琦一上山就被高原反應“纏”住了。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讓他很不適應。聽著旁邊戰(zhàn)友與他們母親的交談,感受著母親們一再叮囑時的那種疼愛,鄧偉琦突然想家了。但這時,鄧偉琦才意識到,母親打來電話的次數(shù)少了。
母親再打來電話時,鄧偉琦開始靜靜地聽母親講,不時還回應幾句。那時,他突然覺得,母親的“絮叨”是那么溫暖與貼心。
通話時間并不長,快掛電話時,母親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嘮叨,正在盡量改。”這讓鄧偉琦的心頭一酸。
想著家里相框里自己身著軍裝的大照片,以及母親以他的照片為壁紙的手機屏幕,鄧偉琦從那時起理解了母親。
一次,母親無意中提到人武部來鄰村送喜報的事。“我也要讓母親感受這份榮耀!”放下電話,鄧偉琦開始了自己的“士兵突擊”。于是,就有了這次迫擊炮考核中的十發(fā)十中。
孫淑芬當然不知道鄧偉琦為此付出的努力,這也是鄧偉琦一直在刻意避開的話題。
某新型迫擊炮的配發(fā),使鄧偉琦和戰(zhàn)友的訓練按下快進鍵。白天訓練強度很大,到了夜里,鄧偉琦不忘為自己“加餐”——反復琢磨新型迫擊炮的“脾氣”。遇上大風天氣,鄧偉琦更來勁兒,一遍遍練操炮動作,琢磨風速對射擊精度的影響。
那段時間,他的臉被紫外線灼傷,手指被劃出一道道口子。經(jīng)過不斷探索與實踐,鄧偉琦終于攻克了難關(guān)。
“高原就像加速器,不少新兵說著‘我在高原挺好的’這句話,突然之間就長大了。”團政委楊小剛說:“這也是很多帶兵干部的感受。”
作為剛走出軍校的干部,該團工程防化連新排長胡計忠涵覺得,自己適應部隊“會有一個過程”。缺乏基層帶兵經(jīng)歷的他,很擔心處理不好與戰(zhàn)士的關(guān)系。但與家人通話,他從來不提這些,而是經(jīng)常說“我在高原挺好的”。
高原上的一次抗洪搶險,讓他的成長突然“拔節(jié)”。面對突如其來的洪水,胡計忠涵帶著黨員先鋒隊沖在前邊。夜色如墨,無法分辨堤底情況,胡計忠涵沒來得及穿防水褲,帶頭跳進水中找缺口。河水冰冷刺骨,加上動作過猛,讓他喘氣更急,甚至眼冒金星。
險情排除時,已接近下午5時,胡計忠涵精疲力盡。一名戰(zhàn)士拿來一雙干鞋遞給了他。從那以后,連長趙玉濤發(fā)現(xiàn),戰(zhàn)士們和胡計忠涵的關(guān)系一下子近了。
“媽媽應該更喜歡現(xiàn)在的我!”警勤連下士高遠說這句話時,眼睛里滿是自信。
部隊駐訓高原之后,高遠像猛然變了一個人?,F(xiàn)在的他,不僅是排里體能加練小組的 “小教員”,在大強度訓練中,還經(jīng)常主動向戰(zhàn)友伸出援手。但上高原前,高遠的訓練成績并不出眾。
“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高原成就了高遠。”警衛(wèi)勤務連連長張道鑫說,高原環(huán)境對我們連所有人來說幾乎都是新的。這種新環(huán)境,客觀上給官兵設定了新起跑線。高遠就是那種抓住了機會的戰(zhàn)士。
登山、負重三公里體能訓練……高遠每天頂著高原反應帶來的不適感堅持了下來,并最終把高原“踩在了腳下”。高遠說:“在這里,我找到了自信。”
和很多戰(zhàn)友一樣,高遠在通話時,也只愿意與家人分享自己努力的成果。對自己經(jīng)歷過的艱辛,他們大都還是那句話“我在高原挺好的!”
這種現(xiàn)象,該團某營教導員曾權(quán)認為,體現(xiàn)著官兵們的成長與蛻變。他更高興的是,這樣的變化,正發(fā)生在更多戰(zhàn)友身上。
這句話的深層含義,是讓家人放心,也是讓祖國放心
“界碑旁,和路邊的紅柳站在一起。和紅柳一樣,我深深地把根扎入邊疆的泥土。紅柳也和我一樣,不曾退縮半分。從春夏到秋冬,它綠色里掩飾不住的紅,漸漸爬滿了我的心。”
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看到一名士兵寫下的這幾句詩時,該團政委楊小剛心頭一熱。高原紅柳很普通,卻代表著一種精神、一種追求。在高原駐訓的官兵能夠與家人分享的東西很少,他們的努力與付出都在親人視線之外,卻從來沒有停息。兩者何其相像!
有時候,人們刻意強調(diào)的東西,往往是因為還不曾擁有。這句話顯然也適用于初上高原的官兵說出“我在高原挺好的”時的情形。
這是一次日常巡邏。天蒙蒙亮,該團防空連中士石強與戰(zhàn)友們穿戴好裝具就出發(fā)了。從營區(qū)出發(fā),爬一段1千米的陡梯,再攀一段百余米的陡坡,然后就是正常路段。
在平原,這不過是一抬腳的事。但在海拔5000米的高原,一切都變了樣子。石強還記得起初的情形。一出營區(qū),風就大了,每邁一步都很吃力。爬陡梯時,幾名新兵明顯體力不支,每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吸口氧,然后再繼續(xù)前進。
攀陡坡時,石強率先到達坡頂,扔下一根繩子。戰(zhàn)士們拉著繩子攀登,“喉嚨里像扯著風箱”一般地喘著粗氣,但還是“覺得嗓子里塞著什么東西”,沒法呼吸到太多氧氣。
三營火力連某排排長鄭成恭還記得剛開始時在高原上跑步:“胸悶得不行,太難受了。”那時,強烈的紫外線和打得臉生疼的風沙都不是事了,一趟跑下來,他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只能彎著腰、手扶著腿大口喘氣。
作為對抗訓練的教練員,該團偵察連上士王勇則體會到了“教”的艱難。一次施教結(jié)束后,對相關(guān)招式,他問大家記沒記住,官兵們都說記住了。但一頓飯工夫,這些內(nèi)容官兵就全“還”了給他。
高原缺氧使官兵記憶力有所減退。官兵們只有靠勤練來鞏固,進而將其轉(zhuǎn)化為肌肉記憶。
在高原,沒有人愿意把自己患病時的情形講給親人。
該團一連中士楊晨上高原前家人一再囑咐,在高原千萬別感冒!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是上高原后連隊第一個感冒的人。
乏力、頭痛、窒息感……種種不適向楊晨一齊卷來。因為患病,他很虛弱,平時蓋的棉被,讓他覺得像是身上壓著一座山。
每次翻身,頭疼欲裂。勉強睡著,呼吸的不暢再度把他憋醒。那時,他心理上的恐懼要甚于身體上的疼痛。軍醫(yī)唐黎的話讓他放下心來——這只是普通流感,配合治療即可,并無大礙。
好在,這一切都隨著時間的推移發(fā)生了變化。如今,經(jīng)過調(diào)整,官兵們已開始和高原“和平相處”,種種不適感減輕了許多。那一天,大病初愈的楊晨拉開帳篷門,看著屋外的雪山反射著耀眼的陽光,突然有了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這一過程,伴隨著官兵們的諸多思考。“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是官兵們大都想過的問題。
“因為我們的腳下是國土,眼前是國界,守衛(wèi)的是和平,它們是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這個答案,現(xiàn)在深深鐫刻在官兵心底。
更多的官兵在用行動給出回答: 下士崔志勇曾想早日退役回去照顧父母,但現(xiàn)在,他決定繼續(xù)服役;哨兵張亞威,這個小時候總喜歡坐在父親肩膀上望遠的士兵,如今站在喀喇昆侖山上,要把自己“站成一座活的界碑”;四級軍士長王濱面對家人勸他轉(zhuǎn)業(yè)的提議,表情莊重:“真的,我現(xiàn)在挺好的!”他選擇了繼續(xù)堅守在這里。
“官兵們開始對‘神圣’‘使命’‘責任’這些概念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把祖國的需要當作自己最高的價值追求。” 楊小剛告訴筆者:“從讓家人放心到讓祖國放心,我們的官兵正在完成精神層面的新跨越。”
“唯有愛與信念不可戰(zhàn)勝。”該團所取得的成績可以證明。
自從赴高原駐訓以來,該團官兵在軍區(qū)組織的軍事訓練考核中綜合成績排名第一,其中迫擊炮和反坦克火箭實彈射擊單課目成績均為第一;在師里組織的群眾性練兵比武競賽中,該團官兵在其中的17個課目比拼中奪得第一。
“放心吧媽媽,放心吧祖國。我在高原挺好的……”這是該團官兵共同的心聲。
一句話濃縮家國情
■牛承猛
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上,人跡罕至、廣袤無垠。在高原駐守或駐訓的官兵大多時候不得不艱難地忍受嚴寒與缺氧的考驗。
對于幸福,高原軍人的理解與我們大家并沒什么不同。他們想陪伴在父母身邊,力所能及地照顧年邁的親人;他們想站在放學時的校門口,遠遠地向朝自己跑過來的孩子伸出雙臂;他們想為又長了一歲的孩子早早準備好生日蛋糕,不錯過孩子成長的每一步;他們想為家人做一頓熱飯,在大家落座的時候正好能端上飯桌……在他們眼里,這就是幸福。
然而,即使這樣普通平凡的幸福,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奢望。因為,他們的肩上,首先要扛起的是一方國土的和平與安寧。
為祖國守防,蹈冰踏雪、露宿風餐;高強度訓練,不斷挑戰(zhàn)極限;高寒缺氧,一夜夜寒意徹骨,難以入眠……這些,高原官兵都很少向家人提及。
一方面,對他們來說這已是日常工作、訓練的一部分,如同他們覺得為親人付出理所當然般純粹;另一方面,盡可能地替家人分憂、不給親人增加心理負擔的想法,使官兵把承受的各種艱辛一一封入心底。
高原空氣稀薄,反而濃縮著官兵們的愛。就像紅柳一遇甘霖顏色會更深更艷,高原官兵也總在用原本不多的機會,表達著對家人的愛。
這種愛的表達很含蓄,不易被察覺。
如果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四級軍士長郭國钖,一有時間就在心里估算著孩子的出生時間,為孩子預先起下了三四十個名字;如果不說,也沒有人知道,上等兵楊文樂和家人通話時間總是很短,但在日記中,卻寫滿對家人的思念。
“我在高原挺好的”,是官兵與家人溝通時最常用的話。這句樸素的話里,或帶著對父母千般牽掛的溫情回應,或帶著對妻子柔腸百轉(zhuǎn)的真心關(guān)愛,或帶著對親人傾情支持自己工作的無限感恩。
這句話也體現(xiàn)著擔當,折射著對肩上所挑重擔清醒的認識,展示著自己將繼續(xù)堅守高原的無比堅定。
“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正是這樣的家國情懷,才使得官兵在取與舍的選擇面前更加堅定與從容。“忠是最大的孝。”正因為有這樣的家國情懷,無數(shù)官兵在奉獻與付出時才更加自覺且無怨無悔。